在校考前兩天，茉莉也以生病為由正式向立海大附中遞交了休學申請。但因為她的病情很特殊, 除了特定的幾個人以外拒絕其他人探視。於是聖誕節這一天, 並不知道今天其實也是茉莉也生日的眾人，分別找上了由乃，將自己準備好的聖誕節和探病禮物一並交給了她。

等到放學時間來臨時, 那已經是小小的手提袋也放不下的量了。最終還是無奈找了個大箱子裝, 讓班上的同學幫她擡到車子的後備箱裏的。

雖然是帶著謝意替茉莉也收下的, 只是這些東西大抵有一半都是不能現在轉交的。

醫生特別吩咐過, 入院的第一個月是最重要的階段。在這段時間裏，入口的所有東西都必須嚴格按照醫院指定的來，可以閱讀的書籍、查看的物品也必須事先檢查，保證以不刺激到她的任何神經為第一標準。同樣的，有關音樂的一切都必須徹底隔絕，以免影響治療效果。

而所謂的治療，是必須重新撕裂一次傷疤才能進行的。不管是催眠療法也好，還是心理輔導也罷, 都要先一步喚醒她對“那件事”的恐怖回憶才行。而藥物, 就是抑制劑，是神經的穩定劑, 為了讓她回想起當時的情況，維持住那種狀態卻又不至於發病的保險。

可就算是不會發病，這樣反覆的揭開傷疤的治療過程，仍舊讓茉莉也的精神被折磨得奄奄一息。僅僅入院四天而已，她就已經開始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眠, 只能靠著安眠藥的強制作用獲得短暫的休息。

以前的茉莉也總喜歡把不開心的事都藏在心底，裝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沖她微笑，可現在她連維持表面的偽裝都做不到了。

由乃去探視的時候，如果她醒著，會拽著由乃的手哭著不停地道歉，或者不斷地喊疼，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裏疼。大部分的時候，由乃只能見到一個躺在床上昏昏欲睡，只有偶爾無力地撐開眼皮看她一眼，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茉莉也。

就算是為了治病，這樣的生活也委實太過辛苦了，讓她看著就不忍心。

可難受成這樣了，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哪怕一句“我不想治病了我想回家”這樣的話。

這孩子，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真的能堅持到這種地步呢，真是可怕的毅力。

自己呢，有什麽可以做的嗎？

只能這樣看著，什麽忙也幫不上的感覺很煩躁，她討厭無能為力的自己。

車子為了等紅燈停在路邊，由乃坐在後排看著窗外發呆，恰巧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了視野。

金發的女孩捧著一束漂亮的康乃馨，心情愉悅腳步輕快地走在一旁的人行道上。一只虎斑貓突然從路邊的花壇裏躥了出來，吸引了女孩的視線，她下意識地調轉了上半身去追逐貓的身影，下半身卻沒來得及反應，左腳猛地拌了下右腳。一聲驚叫——

女孩一頭栽向地板，手裏的花落在花壇上。

真是太不小心了，走路的時候就好好走啊，東張西望得就會這樣啊。

由乃想起了自家小天使以前也幹過不少這樣的“豐功偉績”，無語地嘆了口氣。她剛才好像是臉著地的吧，摔得真慘啊，這麽久都爬不起來，頭暈得很嚴重吧。

唉，所以說走路的時——

等等，不對，有哪裏不對勁。

由乃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撲倒在地的女孩，仔細盯著看了三秒鐘，終於確定了。

沒錯，就算是頭暈，也不至於全身上下完全保持靜止連手指都不動一下。她現在的樣子與其說是摔暈了，不如說是……

“開門！”

“可是由乃大小姐，紅燈馬上——”

“別廢話開門！”

“是！”

司機解開門鎖的瞬間，由乃立刻打開車門，朝著倒下的金發女孩——宮園薰的身邊跑了過去。

“宮園同學，宮園同學？”將她整個人翻了過來喊了兩聲，沒有任何反應，真的昏倒了。

額頭撞紅了點但沒有見血，全身也沒有肉眼可見的傷口，心跳正常，呼吸正常，眼球在不停地震顫，意識卻沒有恢覆。

這是怎麽回事？

因為家世的關系，她對於外傷有著很好的分辨能力。剛剛急匆匆跑過來就是擔心宮園是不是在倒下時撞到了花壇沿，但實際上並沒有。那她為什麽會毫無預兆地昏倒，是貧血，還是……有什麽別的舊病？

雖然在醫學上沒什麽研究，但對於看不見的病才是最可怕的這一點深以為然，由乃不再繼續嘗試喚醒宮園，而是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。在等待救護車的時候，又用宮園的手機聯絡到了她的父母。

救護車很快就到達了現場，醫護人員對由乃沒有貿貿然自己搬動病人給與了高度讚揚。幾人剛合力將宮園搬上車，她勉強恢覆了一點意識，半睜開眼看了由乃一眼，又昏了過去。

那模樣，瞬間跟茉莉也無助的側臉重合在了一起，讓她心裏一酸。本打算目送她去醫院的腳步就這樣停了下來，撿起落在花壇上的康乃馨，吩咐司機跟在救護車後面。

一個小時後，宮園的父母才在上下班高峰期的交通狀態下才氣喘籲籲地趕到醫院，對始終留在醫院沒有走，還提前墊付了全部費用的由乃感激涕零。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認識的人後，宮園的父親毫無保留地回答了由乃關於女兒身體的疑問。

多發性硬化癥，即便是現代醫學也很難治愈的絕癥。

宮園薰從10歲開始就查出了這個病，雖然一直都有在住院治療，可並沒有好轉的跡象。這種病有許許多多的癥狀，但對於像她這樣的小提琴手來說最難以接受的，恐怕就是那個會讓人漸漸失去對肢體控制能力的癥狀了。

由乃其實只是出於禮貌隨便問問的，誰知道會聽到這樣的事實。

為什麽呢，要說是考驗的話，也太過殘忍了吧？

讓茉莉也精神崩潰，視為生命的音樂成為纏繞一生的詛咒，從此再也無法走上舞臺。

讓宮園薰被絕癥困擾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也拿不起小提琴，舞不動琴弓。

命運為什麽要對這些熱愛音樂的孩子們譜寫這樣的樂章？

“請恕我直言，以宮園同學現在的身體，還是盡量不要一個人活動為好。”如果今天她倒在路邊沒有及時送醫，情況多危險啊。

“其實醫生說，小薰她……”

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。

“所以我們想著，起碼最後的日子，能讓她自由一點……”

泣不成聲的母親，神色黯然的父親，和還不知道自己的時限已然來臨，無知無覺地憧憬著星奏的女兒。

她跟茉莉也一樣愛著小提琴，跟茉莉也一樣等待著走進心目中的聖殿，想要在高中跟她一起合奏。她好像還說過，想要讓一直以來向往的鋼琴家替自己伴奏……

想要做的事，想要實現的夢想那麽多，時間卻根本不願意給她足夠多的寬恕。

她最終什麽話也沒能說出口，此時此刻，安慰的話語顯得那麽蒼白無力。

等到最後拎著幾份可以轉交的禮物來到另一家醫院的頂樓時，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了。耽誤了太多時間了，今天大概又不能跟小天使講話就要回去了。難得的生日和聖誕節，至少能說一句祝福的話也好啊……

穿過空蕩蕩的走廊，遙遠的街道上隱約傳來歡樂的聖誕歌曲，遠遠望去，是一片紅綠的彩燈海洋。這樣熱鬧的節日，她們卻只能躺在冰冷的醫院裏，該有多寂寞啊。

“啊，由乃，Merry Christmas！”

推開病房大門的瞬間，坐在床頭的棕發少女聽到動靜擡起頭，對著她露出了柔軟的笑容。她懷裏抱著的白色玩偶也跟著動了動，清脆可愛的小女孩聲線響起。

“Merry Christmas！”

“哇啊，小玉好聰明，這麽快就學會了呢！”

由乃滿心的寂靜一下子就蘊滿了溫暖的情緒，漂泊不定的心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，不自覺地就柔和了表情。

走近了幾步，這才看清茉莉也抱著的是一只白色的毛絨貓咪，藍色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看過來，見她關註自己就搖了搖尾巴，十分可愛。

“這是……？”要不是它的“畫風”格外得二次元，還真的會錯認成真的貓咪呢。

“會說話的貓。”茉莉也抱起它，朝著由乃揮了揮貓爪，粉色的肉墊隨之若隱若現。

會說話的貓？

啊，說起來，好像有這麽回事來著。茉莉也上次去八原旅行回來，因為太過喜歡夏目家的貓咪老師，曾經被她慫恿著給赤司打過一個電話來著，要的就是“會說話的貓”。

想到這兒，由乃才第一次將目光分給了坐在旁邊椅子上的赤司，揶揄道：

“你還真給她找到了？”

“恩，不過當時不知道她說的其實是妖怪，就訂了這個。”買都買了，給她先玩著也好。要是真的給她抓個妖怪當寵物，以茉莉也的性子別說高興了，不發脾氣就不錯了。

“由乃由乃，你看！”茉莉也對小貓說，“小玉，今天的天氣怎麽樣？”

“今天的東京陰轉小雪，最低溫3℃，最高溫9℃。當前室外溫度6℃，室內溫度20℃，出門的話要記得穿暖一點哦。”說完還舔了舔爪子。

“還有還有！來，由乃抱一下。”

由乃一臉好奇地接過來，發現小玉竟然還是有體溫的，設計得還挺細致的。放在臉邊蹭了下，感覺跟普通的貓差不太多，或許還要更柔軟一些？

差不多一分鐘後，小玉再次開口：“由乃姐姐現在的心跳為每分鐘62拍，血壓為72-113，體脂率21%，體溫36.5℃，皮膚年齡13歲。您的健康狀態非常好，請繼續保持。”

“……”

面對茉莉也求誇獎的期待眼神，由乃口不對心地讚揚了幾句後轉向赤司小聲嘀咕。

“餵這種不需要的功能是不是太多了點？”

貓只要會撒嬌又可以擼就可以了，這麽多附加功能不如說有點煩啊！

“……她喜歡就好。”其實他也覺得設計師用力過猛了，有時候錢給得太到位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事。

由乃還不知道，這只貓光是說明書就跟日英辭典一樣厚，裏面莫名其妙的功能多不勝數。像是什麽捏肉墊瀏覽網頁，眼插耳機之類的，他拿過來之前硬是鎖掉了80%的功能，不然現在茉莉也抱著的就不是一只寵物貓，而是一只終結者了。

“啊啦，小由乃你也來了啊。”去醫生辦公室拿藥的月朧推門走了進來。

“歡迎回來，月朧媽媽。”小玉立刻轉過頭來，先所有人一步喊出了聲。

“哎呀呀，小玉真乖。”她將藥放在床頭櫃上，伸手摸了摸小貓的頭，對女兒說，“該喝藥了，茉莉也。”

她的笑容頓了一秒，然後主動拿過了水杯，將藥片一種一種灌下去。本來想著今天生日，精神又不錯還能再多聊一會兒的，可喝了藥很快就會睡過去了，真遺憾。

“茉莉也，這是學校的大家給你準備的禮物，還有一部分放在家裏，等你病好了再回去拆。”將手提袋拎過來放在床邊，從裏面拿出來了幾樣東西。

茉莉也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出品方寫著“立海大附中文學社”的書籍。

“由乃，這個難道是……？”

“沒錯，就是在我的精神指導下完成的全新著作——《冬日的奇跡之夜》。”

呃，你的精神指導，該不會是霸道黑道少女愛上病弱網球部部長吧……

翻了翻簡介，寫著在平安夜獨自澆花養草的窮苦日本畫畫家幸村精市，撞見一個被仇人追殺，從陽臺跳進他病房的黑衣少女我妻由乃的故事。

狂汗，竟然真的是！那位文學部部長頭太鐵了，佩服佩服。

“由乃，你贏了。”等幸村征戰U17W回來看到這個，大概要被氣死。

“呵，有來有往才好。”誰讓那家夥當年用那本《秋之羅曼史》來惡心她的，這叫以牙還牙！“你就把它當睡前故事讀吧，讀完了也能做個好夢。”

茉莉也無語地看著這裝幀十分浪漫的封面，在心裏對幸村說了一百遍對不起，然後轉手就遞給了赤司。

“那征君每天睡前讀一章給我聽，好不好？”她是真的好奇，但不能一個人（笑）死。

他莫名其妙地接過那本書，翻開簡介掃了眼，頓時被這個介紹雷得風中淩亂。

赤司征十郎，15年來第一次見到以真人為創作對象的同人CP小說，世界觀被刷新了。

也許他的表情沒什麽明顯變化，但在場哪一個不了解他，茉莉也和由乃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僵硬。由乃很期待，期待赤司用那種冰冷禁欲的聲音念出書裏那種奇奇怪怪的臺詞，比如那句“由乃小姐，請將我的一切都奪走吧”。

噗，那場面一定非常非常有趣。

小天使幹得漂亮，這本書由赤司來念效果拔群！

整得她都舍不得走了，每天都來聽一章吧！

“那就現在開——”

話還沒說完，手機響了起來。由乃遺憾地看了眼茉莉也，走出房間來到走廊，接起了宮園薰的電話。

“餵，我妻學姐，我是宮園。”對面，金發女孩的聲音幽幽地傳來，跟平時那副故作正常的平靜完全不同。

“聽媽媽說今天是您送我來醫院的，非常感謝您……”

“不用客氣。”由乃已經察覺到了，這通電話裏異常的氣氛。

“我妻學姐已經知道了吧。”鼻音不受控制地傳來，宮園嗚咽著，“剛剛我偷聽到了爸爸媽媽說話，說我，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……”

由乃沒能接話。

“對不起，我知道這個時候給您打電話不好，可是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，不知道該找誰說，我……”她終於壓抑不住地哭出了聲，“我好害怕，我妻學姐，我真的好害怕……我不想死，嗚嗚……”

哭泣聲斷斷續續，合著蕭蕭風聲從聽筒裏一並傳來，無助、絕望、崩潰的情緒如奔流一般將她卷了進去。沈重的感情壓得她胸口發悶，由乃轉過身，通過玻璃看向一門之隔的另一邊。

茉莉也正抱著小玉，聚精會神地看著赤司，時不時因為他讀出的內容笑出聲來。乍看起來，就像是一切都不曾改變一樣。但實際上再過半個小時，茉莉也就會因為藥物的關系陷入沈睡，睡夢中是永遠也無法走出的可怕迷宮，是纏繞著她多年無法擺脫的夢魘。

要是這本睡前故事真的能起到一點作用，讓她的夢境不再永遠籠罩在黑暗之中的話——

視線移向了正在安靜讀書的赤司，由乃對著聽筒另一頭絕望哭泣的女孩說：

“宮園同學，別害怕，我不會讓你死的。”

你向當年的茉莉也伸出手的理由，我稍微……懂得一點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這只貓的出處《齊木楠雄的災難》。

以前的由乃是絕對不會管其他人死活的，眼裏只有茉莉也，但現在不一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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